程華的部落格

學生喜歡來研究室，跟老師聊一聊事情。其中最常來的學生，最近突然就不見了。偶爾在學校遇到，也是打個招呼就不見人影。一直到我開車等紅燈時，看到她和男孩走在一起，才恍然大悟。當然，男孩高大英俊，也是許多女生的偶像。女孩十分痛苦，終於又來研究室找我。感情是個人隱密的領域，我認為老師不應該、也做不到處理學生這些問題，重要的是，我從不認為能給學生感情方面答案：感情，誰一定及格？

前一陣子老友拿著一本專業雜誌，封面故事介紹一位傑出人士，二話不說放下就走了，讓我陷入久久的回憶。原來大學時的女友已經從美國回來了，看到雜誌上的介紹的確在那個領域極為優秀，也為她多年的努力寫下了註腳。大學時就努力補托福、申請學校、還有極為亮麗的在校成績，那時自己卻還在社團、校隊、學運之間蹉跎。逐漸，人生歷程的差異越趨顯著，電話漸漸的沒有回音，留言也石沈大海。默契，似乎就是答案。

當我退伍後在念研究所時，常常走上那道長堤，咀嚼過去種種的快樂時光，在落日餘暉下，享受著她留給我的無形資產，原來，感情也可以一個人品味，時至今日，偶爾一抹的思念，也讓生活的枯燥能夠提味芬芳。

也許，不在身邊的感情、雜誌封面的介紹、在記憶底層的沈澱，是我們處理感情的方法。我翻閱雜誌裡一幅一幅的照片，彷彿能夠聞到她的髮香以及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這也許就是最好的安排，任她自由的追尋，我也能擁有一段淡淡的故事，在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浮現，一會兒，卻又消失。這種感情的故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助眼前這位痛苦的學生，去面對瀟灑多情的男孩。人生能夠擁有的美麗回憶不多，讓自己喜愛的人成為最珍貴的回憶，在朋友的訊息裡、報章雜誌的圖片中，留下偶爾的一抹思念。這也許是一種摯愛吧！

高中的同學頭角崢嶸的人的確不少，歐博士可能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晚上十點了，春節大假開始之前，在研究室如火如荼趕著委託計畫結案，突然電話響起，老同學硬是要見面，談的不是別的，就是華人的未來。看到老同學拿出一萬多元的名筆，在新出的書上認真寫著「程華兄雅正」，恭敬的遞過來，特別交代這本書正在台北誠品書店熱賣，心裡其實是佩服的。

這位從台南長大在台北受完教育的老同學，正在思考一個受盡苦難族群的未來，全球華人這種稱呼，似乎跟大英帝國一樣，燦爛卻又古老。在地球上一個十三億人口的龐大族群，的確值得思考。尤其是，書上寫的許多沈重的歷史進程，在這個族群臉上，刻畫出風霜與皺紋。在跟大陸華人打過無數交道、觀察絲絲入扣以後，人性的扭曲與自我，成為他擔憂之處，卻在書裡沒寫出來。

大陸華人，我其實不清楚。

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對於台灣人民的勤奮、熱情、平和、講信用的個性，我有高度感受。其實，台灣，表現出一個截然不同於全球的「古樸式勤奮社會」。在台灣長大的人，很難習慣西方式資本主義商業邏輯所發展出的法律制度。因為，這裡從來都不是按照這種方式生活。信任，是這裡的社會基礎。學校裡教的契約法，其實用不太到，大量的商業行為靠著都是雙方一句話搞定。我找來家裡的木工師傅，還沒跟我簽約，已經開始動手裝修了。我趕緊去買兩瓶保力達跟一條長壽香煙，大家感覺對了，事情比依法律白紙黑字寫下有用多了。不但隨叫隨到，而且，連工帶料打八折，所有問題幫你解決，甚至拜拜請客，都會被拉去湊上一腳。

這種「古樸式的勤奮社會」，曾經被稱為「台灣競爭力」，許多經濟學家認為是台灣最寶貴的資產，老外來台灣觀光常常說台灣人很「勤勞」、有「人情味」。我不想討論學術問題，而是感受上的知覺：一個晚上十點還在塞車、全家早上七點騎著摩托車出門、僅憑一句話就幫你把事情搞定的社會。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但是這種社會持續下去，應該很有未來！正在寫這段歐博士談全球華人、第三條路、未來學、趨勢學這些新玩意的同時，鄰居送來剛煮好的紅燒獅子頭，等下我也要把我媽煮好的蛋餃送過去。這一來一往博感情的社會，是教科書、研究報告裡從未分析過的東西，卻在台灣華人社會裡無時無刻都不斷上演著。住在台灣，當沒有政客分別藍綠、本省外省的時候，用句我學生常講的話：真的很爽！

爸，十一月二十四日當救護車來家裡接您送往台大急診室，歷經了二十一天的急救，帶著不捨，離開我們。親友跟我們說，八十歲高齡，子女應當作喜事來辦理這個喪禮。在場舅舅、阿姨、姨丈，從高雄來帶著紙摺蓮花來給您祭拜。還有附近鄰居跟好友，也一同參加。家裡媽、姊姊與姊夫、弟弟也在場，今天我們準備了簡單隆重的家祭，並且隨後準備安厝在環境優雅的三芝鄉，與山海為伍，希望您能滿意。

民國三十八年，為了躲避戰禍，離開大陸，隻身跟著政府來到台灣，在教育部從一個工友做起，歷經職員、辦事員、科員、專員、秘書、科長、專門委員、秘書室簡任十一職等秘書，到民國八十六年退休離職，前後長達三十年，歷經了十幾任部長，為國家奉獻了所有的心力。過去在國家貧困的情況下，堅持教育普及，讓年輕學子能夠有書念，使無數的人因為受到良好的教育，脫離了貧困，生活獲得改善。跟您們這一群以國家興亡為己任、對教育充滿使命感的老一代教育部官員，有絕對的關係。在貧困中，為國家辦教育，同時，也讓國家脫離了貧困，讓台灣成為亞洲四小龍的驕傲。三十年來，您跟過去許多教育人員，在一個缺乏天然資源的環境下，為台灣創造出無比珍貴的人力資源，這個國家應該為您鼓鼓掌！

在您堅持之下，家裡小孩也都受到完整教育，除了成績優良外，更重視應對進退。記得小時候每次學校註冊，您都會親自帶著我們到學校跟老師說，只要我們在學校不聽話，老師就直接教訓一番，家長絕對支持。「教不嚴，師之惰；子不教，父之過。」是您教育的基本理念，對子女都是嚴格管教，絕不馬虎。常常想起，小時候您的大手握著我們小手，教我們寫字，您對我們寫字的要求，常說：「寫字要一筆一劃，不可潦草，橫要平、豎要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所以，有時為了趕時間，學校作業只要潦草應付了事，您都會叫我們重寫。這種嚴謹的教育態度，雖然家裡只靠著您的一份公務員薪水，但是四位子女從來不用擔心沒錢唸書，也都完成良好的教育。今天能夠讓許多人對我們為人處事肯定與信賴，絕對是從小到大您對子女教育的堅持！您留給我們不是萬貫家產，而是各有一技之長。我們衷心的謝謝您！

您一生勤勞節儉，從不奢侈浪費。在這三十年公務員的歲月裡，不管颳風下雨，都騎著腳踏車上下班。日曬就載著帽子、雨淋就穿著雨衣。直到快退休的時候，您騎車滑倒被車撞傷，才改坐公車上班。每次腳踏車都是買二手舊車，輪胎破了也是要求能補則補的，從捨不得換新輪胎。辦公室的公文，都批改完畢才回家，部裡規定公務員必須要強迫休假，您幾經思量決定還是上班處理公事，但是不打卡、公文日期也簽隔日，當作是在辦公室裡休假。每個月除了在教育部理一次髮，生活幾乎沒有額外的花費。我們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您勤奮而廉潔的價值觀，也讓我們學會執事以忠、對人以誠。如果今天社會上對我們子女的有若干肯定的話，您遺留給我們的價值觀與典範，有絕對的影響。這些功勞應該歸於您！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家人相處四十年，在今天終須告別。在此，身為家人，我們感謝您過去的生育、養育之恩，特別是留給我們許多無形的資產，對國家的責任感、良好的學歷與正確的價值觀，一生享用不盡。我們希望在極樂世界裡，您可以放心生活，國事、家事都有我們會照顧，不用再操心一切！也希望今天為您安排的一切，能夠順心滿意。

爸，再會了！一路好走！

全體家人

                 敬上

民國九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台灣台北第二殯儀館懷源廳家祭

當我回台北教書，每次經過外雙溪東吳校門時，都想進去看看這位還在為學生社團努力的傻子……

林至善，在課外活動組擔任組員時，正好是政治解嚴，全國學生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天天有人在校園裡貼大字報，批評學校與執政當局，各種思想與力量在校園狂飆與嘶吼，解構與破碎。社會價值日趨沈淪，政客開支票、畫大餅，分不清是謊言還是精密規劃的施政。電視充斥著教人如何投資殺進殺出的老師，暢銷書排行榜上金錢遊戲的書名次高居不下，政府發行彩券不斷鼓勵人民一夜致富、加碼買進。似乎投機取巧成為潮流，深耕經營反成笑柄。即使在大學當老師，接計畫爭取經費、發表論文升等，才是正途，學生問題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勉強應付。願意花時間耐心教導學生，強調品德與群育陶冶的老師，在大學校園裡其實已不多見。

學校裡傳統訓練營隊、服務性大型社團，紛紛消失，他念茲在茲的問題就是：大學如何培養學生服務人群、領導社會的能力？

面對社會的混亂與大學的短視媚俗，林至善主任經常獲邀在各種研習會演講，大力倡導群育教育與社團訓練的重要。根據教育部的統計，各校課外活動組的主管，平均是一年左右就下台，二年屬於稀有動物，三年就列入國家級古蹟。他具有全國最資深的課外組的資歷，以及超過十五年以上的主管經驗，我畢業後不時聽到林至善主任的消息：仍繼續擔任課外活動組主任，也還在跟學校許多對學生事務不友善的單位、甚至他的老闆繼續抗爭。

後來我拿到博士學位回台北教書，每當經過東吳大學外雙溪門口，都想進去瞧瞧這位社團界的老兵，畢竟太多的第一寫在他的紀錄裡，他為東吳大學留下一本一本社團經營的書籍與課外活動圖書館，並且建立社團理論與開設通識教育課程，東吳大學這二十年的社團發展都跟他有關。可以說，是一位真正在深耕經營這個領域的人。勇敢，卻寂寞。

東吳大學是中國歷史上最早設立的西方大學，傳承了西方獨立思考與中國追求古今完人的理念，大學教師，做為教育學生的工作者，其職業倫理與專業要求，都必須真正站在學生受教權的立場，堅持學生權利的保護，林至善主任在東吳大學的這些事蹟跟全國各大學比較都是領先群倫的。他在這個領域耕耘這麼久，認真的對待學生，東吳大學卻從未承認他專任教師的資格，只以行政人員與兼任老師的格資聘任。在價值這麼混亂的時代理，如果說東吳大學要選擇一位在台灣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我想林至善主任當之無愧！當我聽說主任獲得博士學位與其他學校專任教師聘書以後，我腦中浮現的是他還對著學生滔滔不絕講社團活動的重要。只是，外雙溪的水依舊靜靜的流著，而下次我再經過東吳大學時，他卻不在了……

我的學生小馬、小峰、小臻，開學一個多月了，還沒來上課。這個寒假，過得真夠久！至於校園，還是一如往昔：學生按時上課，老師準時授課。有學生就問：「老師，他們自己都不想念了，為什麼不直接當掉他們？」，嗯，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老師可不可以放棄學生？學校教育，跟補習班有很大的差別，就是不能從營利性質看事情。補習班教學，屬於單純的契約行為，只要給付完畢，義務即告完成。然而學校教育，不僅是非營利組織，而且給付是無窮無盡、沒有完成的一天。老師，不能輕易放棄任何一位學生，這也是前幾年大陸電影「一個都不能少」感動人心的地方。

學生不來上課，有很多原因。台灣現在的經濟情況，打工賺錢是主要原因。交男女朋友，晚上很累、早上爬不起來，也不無可能。但是，我最擔心的是缺乏學習動機。不喜歡、不想上、也不想走，反正，就不做任何決定！老師除了把課講完之外，還包括傳授學生對知識的熱情、對問題的解決、對社會的關懷、對國家的熱愛！

當我還是大學生，對法律還懵懂無知的時候，受教許多令人感動的老師，聽過「英美侵權行為法」章孝慈老師坎坷的身世與求學歷程、拜倒「刑法總則」廖正豪老師倒背如流的法條及判決、教授剛從德國引進國內的「國家賠償法」的董保城老師、蹺課去聽對「龍的憲法」一直有不滿的李鴻禧、受教一向瀟灑盛裝的楊鴻基律師所講「英美契約法」，崇拜研究所教導「憲法解釋」法治斌老師治學的開明與嚴謹、感佩於「憲法法學」姚立明老師的純粹憲法的法律思維，這些師長的風範，逐漸在心中形成法律人圖像與憧憬，也引領自己慢慢走向法律之路。這些老師從來就沒有放棄成績一直在及格邊緣徘徊、還在自己人生崎嶇爬行的學生。

其實，建議把學生當掉，起源是一種懲罰性的處分，主要用意在於讓他知道蹺課不來的後果，這是基於傳統刑法應報理論的主張，不能說沒有根據。傳統刑法理論，受到啟蒙主義的影響，人逐漸與宗教分離之後，尋求人獨立的地位，相信人的獨立思考、理性選擇的能力而建立的制度。也就是，凡事都是人理性計算選擇之後的結果。植基於此，國家必須建立刑罰制度，增加犯罪的成本估算，讓人知道行為之後的代價將是得不償失，理性思考後不敢做這種選擇。

但是，近代的刑法思想，發現人的決定並不是他自主的選擇，受到外在影響的成分居多，可能是貧窮、可能是家庭教育、可能是暴力的環境、甚至可能是師長灌輸不良的價值。他現在所為的一切，反應的可能是社會結構衝突，不見得是本身的理性選擇，所以，人的思維未必是自己能決定的，社會才是真正形成一個人的價值，人，無法決定他的行為、也無法真正為其行為負責。許多刑罰學家，不斷呼籲教育一個人遠比處罰重要。

我無法決定刑法理論該如何發展下去，但是，我知道在我當學生的時候，許多老師對於我這位常常蹺課到各校比賽辯論、在校刊寫一些法理不通罵學校的文章、在學生會大搞學生自治的學生，無比的忍耐，忍耐我有一天願意回到教室跟他們好好學習法律………我想，明天我要好好跟小馬、小峰、小臻談一談，讓他們知道，其實老師願意等他們回到我的課堂來，有朝一日，拿到博士回到系上教導他們學弟妹，一代傳一代。

我的頭髮，雖然剩不太多了，都交給愛麗斯這位髮型設計師，讓她設計設計。將近一百七十公分、配合著一頭長髮，高挑亮麗。高職畢業後，她獨自離開家鄉來到台北，就這樣從洗頭、整理毛巾開始，憑藉努力，從實習生到助理，又熬到了設計師。偶然的機會，朋友看我一頭亂髮，要我找他的設計師整理，不要老是在附近國中亂找理髮廳。這下子，當每次額頭前的頭髮開始會刺痛眼睛時，就等於提醒我，應該要去找愛麗斯整理整理自己的門面了。

有好幾次，研究忙到天昏地暗，想多拖延幾天，當出門前猛一看到落地鏡裡，竟然站著一個憔悴不堪、落魄的流浪漢，就不得不擠出時間，乖乖讓愛麗斯在頭上舞刀弄剪、大肆整頓。我的頭髮很難搞定，左邊粗右邊細，髮紋有向左旋也有向右旋，太短就會亂翹、太長就很沒精神，說也奇怪，她總有辦法搞定我的頭髮，讓自己看起來神采奕奕。幾次，趕著剪髮、正好沒遇上她，由別的設計師捉刀，經過一個晚上的時間，第二天就發現怎麼梳都不對、亂成一團。還是得重新約時間回頭找她。

五年多來，愛麗斯成為我每個月固定報到的朋友。我看她忙碌的招呼學校派來的十多位實習生，洗頭、操作燙髮機、整理毛巾，客人一批批湧進、又滿意的離開，連同其他幾位設計師，同時掌握每位顧客的進度，對燙髮的溫度掌控到數根頭髮挑染與打薄層次的作業流程，情況不下於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緊湊卻又有序。愛麗斯憑藉專業的設計美感、敏銳的掌握顧客需求、精準無比的管理能力，令我這只懂得理論的大學教書匠，深感汗顏。

在台灣，過去五十年的技職教育，培養出各行各業訓練精良、又能勤奮務實的人才。定位清楚、訓練嚴謹。以三比七的比例，區分大學教育與技職教育。這些技職體系學生，能夠熟練操作各項實務技能，並且與就業市場結合。市場需要哪些人員，學校就培養哪些學生。充分就業，是衡量技職教育的基本指標。在台灣經濟正跌入幾年前SARS風暴的水準，百業蕭條之際，這項指標尤其能突顯技職體系對於市場的反應靈活。

這幾年的教育政策，幾近媚俗的擴張大學教育的規模，甚至選舉時還有「一縣市，一大學」的口號，同時忽視技職體系的實務訓練而開放所謂的技術學院、科技大學、甚至研究所林立，導致各技職學校狂收高中、高職的畢業學生。各傳統大學也強調保證就業與教師爭取產學合作、政府的委託研究案。既擴張又搶招生，成為各校的目標。

大學的目的，在於學術與基礎理論的研究，強調的是宇宙真理的發現、社會的批判與反省。世俗的排名與產業價值，從來不是大學基本使命與特定時期的任務，大學的教師與一起努力學生，念茲在茲的是整體人類的出路，不是在現實社會上獲取個人最大利益。批判政府，向來就是知識份子的天職，因為只有政府能夠為最大之惡，再跟政府拿錢申請研究案，批判火力實在很難大的起來。同樣的道理，跟企業維持適當的距離，也是必然。在台灣，獲得政府委託研究案、產學合作案，現在都是評鑑大學教師與各系所辦學績效的重要指標。批判與距離，似乎不需要了！

大學與專科這兩種教育任務，不是在價值上有高有低，而是基本任務的不同。台灣過去五十年很強調的技職體系教育，讓我們在各行各業見識到重視專業、實務精良、工作勤奮的工作者。我的髮型設計師，愛麗斯，在美髮業的表現讓人尊敬，也讓她的客戶在固定的時間總會持續造訪。身為大學教師，我很願意讓我的兒女將來從事這個行業：既專業、又美麗、同時又幫助了每一個人。從愛麗斯身上，我們見證了台灣技職教育的價值。

我不知道台灣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還能不能教出好的學生，也許應該這樣說，將來我的兒女交給愛麗斯學美髮設計，愛麗斯的兒女交給我學公法理論，各教各的髮/法，我們兩人應該比較放心吧！

女孩，來系上研究室找我，已經是這學期的第三次，講一些有關感情的事情，隨著情節變化，女孩得到的是三流小說裡常用的藉口，還有保證，除了斬雞頭這種不流行的重誓，那男孩說了很多絕不再腳跨多條船之類的保證。女孩徬徨、猶豫，選擇了相信，於是又回到那男孩身邊。女孩問了我一些想法，在我看來，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孩，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保證，隨便說說，不知道在法律上這叫做詐欺。從男人的角度看來，這種保證比文具店賣的合約書還廉價，如果不是因為這是件感情問題，我會同意那男孩在台灣絕對是個當總統的料。

女孩，傻傻的在感情世界、愛與被愛之間，選擇了付出，而不是獲得。

當女孩離開我的研究室，身為老師、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走到研究室外，壯闊的觀音夕照灑在蜿蜒的淡水河上，實驗劇場傳來無數歡樂的笑聲，眼前浮現自己大學時代，在球場上狂飆的模樣，還有場邊幫忙加油、準備飲料的女同學。

還記得大一、大二時候，英文老師總喜歡在下課前出十題英文造句當成回家作業，等到下次上課時交回。每次總是在上課前，急急忙忙的向前面女同學求助，把寫好的作業借來胡亂抄一下，隨便應付，最後甚至連作業紙也一起借，現在想來對老師真是沒誠意。一次、二次以後，前面女同學竟然塞過來一份連名字都幫我寫好的作業，她靜靜的說，反正是順便。這一順，就順了兩年，英文作業連寫都不必寫了，前面女同學每次就默默的繳了兩份作業。日子久了，我打我的球，我忙我的社團。作業，總是接受的理所當然。其實，她連上課筆記、考試時間、教室座位，都替我打點好好的，刑法、民法、訴訟法，一樣都不缺。考試前一週，筆記就自動出現在我座位。一切都得來的如此容易，卻沒有一分感動、更沒有一分回饋，好像是理所當然。

當畢業旅行完，班上同學傳來八卦、流言蜚語，說她跟班上的男生在一起了。乍聽到時，那種感覺很難形容，有一點點莫名的悵然。找了一間空教室跟她面對面坐下，聽她講了一段故事，故事裡的男主角沒有球場上、辯論場上、社團裡、學生議會的意氣風發，當他們騎的摩托車翻倒時，男主角不顧滿臉是血，回頭一直問她有沒有受傷，擔心之情，溢於言表，急著要旁人送她去醫院。那一刻，女主角瞭解，被愛，是幸福的！在等待與付出這麼多年以後，她只想享有一絲的關懷與被愛…………

離開教室，我沒有太多言語，這位坐在我前面默默照顧我多年的女同學，跟男主角約好去吃飯，我又回到發光發熱的社團與校隊，面對無數崇拜與期待的學妹眼神。忽然想到，這些年來，還真的沒有好好請她吃過像樣的餐廳！

多年後，當我回到台北教書，開車經過法院附近，斑馬線行人三三兩兩的過去，我看到女主角勾著男主角的手從車前經過，從她臉上洋溢出的，是滿滿的幸福，正享受著被愛與關懷。我，還是一個人，開著車，上山去。這次，我該把來研究室、在感情路上徬徨的女孩找來，跟她講一講老師大學時的故事……一個愛與被愛的故事。

中華民國史上最重要的司法案件，總統國務機要費偵查終結，總統夫人以總統貪污的共同正犯遭起訴，國際媒體以頭版大幅報導總統府的一舉一動，偵辦的檢察官陳瑞仁，也首度召開記者會說明偵辦過程，紅衫軍重回凱道大肆慶賀，國人對司法界刮目相看。正當此時，司法院的另一端，大法官靜靜地公布了第六一八號解釋，埋沒在媒體裡頭，沒有人注意。這個解釋，恐怕是司法史上最骯髒的一個解釋。

大法官針對大陸人民，大部分是台灣人的配偶，已經獲准來台定居，尚未滿十年，在考取公務員資格後，卻不准服公職。大法官宣告，這條民國八十年所訂的法律「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其規定合憲。這個「十年條款」，經過我國官方司法機關明白指出，是因為「基於原設籍大陸地區人民設籍臺灣地區未滿十年者，對自由民主憲政體制認識與其他臺灣地區人民容有差異」，所以不能擔任公務員。這個認定的深層理由，經由大法官首度承認，把一個人因為出生的背景、環境的特性，直接導論到個人身上（烙印），認定此人有具有此特性，是可以的，因為「若採逐案審查，非僅個人主觀意向與人格特質及維護自由民主憲政秩序之認同程度難以嚴密查核，且徒增浩大之行政成本而難期正確與公平。」，簡單的說，政府很笨做不到、這件事也很難、也很花錢，所以整個群體就一視同仁的不准服公職。

大法官忘記了，一個人的出生背景、環境，不論多糟，都不是這個人的錯、更與這個人的特質沒有關係，歷史上太多例子，說明這種烙印，是一種歧視、更是不可原諒的錯誤。希特勒這樣說過猶太人、美國人這樣說過有色人種、上海租界裡的公園也出現過「中國人與狗不得進入」的牌子。做這種歸類的人，給人烙印的人，都不可以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