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髮，雖然剩不太多了，都交給愛麗斯這位髮型設計師，讓她設計設計。將近一百七十公分、配合著一頭長髮，高挑亮麗。高職畢業後，她獨自離開家鄉來到台北，就這樣從洗頭、整理毛巾開始，憑藉努力，從實習生到助理，又熬到了設計師。偶然的機會，朋友看我一頭亂髮，要我找他的設計師整理，不要老是在附近國中亂找理髮廳。這下子，當每次額頭前的頭髮開始會刺痛眼睛時，就等於提醒我，應該要去找愛麗斯整理整理自己的門面了。
有好幾次，研究忙到天昏地暗，想多拖延幾天，當出門前猛一看到落地鏡裡，竟然站著一個憔悴不堪、落魄的流浪漢，就不得不擠出時間，乖乖讓愛麗斯在頭上舞刀弄剪、大肆整頓。我的頭髮很難搞定，左邊粗右邊細，髮紋有向左旋也有向右旋，太短就會亂翹、太長就很沒精神，說也奇怪，她總有辦法搞定我的頭髮，讓自己看起來神采奕奕。幾次，趕著剪髮、正好沒遇上她，由別的設計師捉刀，經過一個晚上的時間，第二天就發現怎麼梳都不對、亂成一團。還是得重新約時間回頭找她。
五年多來，愛麗斯成為我每個月固定報到的朋友。我看她忙碌的招呼學校派來的十多位實習生，洗頭、操作燙髮機、整理毛巾，客人一批批湧進、又滿意的離開，連同其他幾位設計師，同時掌握每位顧客的進度，對燙髮的溫度掌控到數根頭髮挑染與打薄層次的作業流程，情況不下於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緊湊卻又有序。愛麗斯憑藉專業的設計美感、敏銳的掌握顧客需求、精準無比的管理能力，令我這只懂得理論的大學教書匠，深感汗顏。
在台灣，過去五十年的技職教育，培養出各行各業訓練精良、又能勤奮務實的人才。定位清楚、訓練嚴謹。以三比七的比例，區分大學教育與技職教育。這些技職體系學生，能夠熟練操作各項實務技能，並且與就業市場結合。市場需要哪些人員，學校就培養哪些學生。充分就業，是衡量技職教育的基本指標。在台灣經濟正跌入幾年前SARS風暴的水準，百業蕭條之際，這項指標尤其能突顯技職體系對於市場的反應靈活。
這幾年的教育政策，幾近媚俗的擴張大學教育的規模，甚至選舉時還有「一縣市，一大學」的口號，同時忽視技職體系的實務訓練而開放所謂的技術學院、科技大學、甚至研究所林立，導致各技職學校狂收高中、高職的畢業學生。各傳統大學也強調保證就業與教師爭取產學合作、政府的委託研究案。既擴張又搶招生，成為各校的目標。
大學的目的，在於學術與基礎理論的研究，強調的是宇宙真理的發現、社會的批判與反省。世俗的排名與產業價值，從來不是大學基本使命與特定時期的任務，大學的教師與一起努力學生，念茲在茲的是整體人類的出路，不是在現實社會上獲取個人最大利益。批判政府，向來就是知識份子的天職，因為只有政府能夠為最大之惡，再跟政府拿錢申請研究案，批判火力實在很難大的起來。同樣的道理，跟企業維持適當的距離，也是必然。在台灣，獲得政府委託研究案、產學合作案，現在都是評鑑大學教師與各系所辦學績效的重要指標。批判與距離，似乎不需要了！
大學與專科這兩種教育任務，不是在價值上有高有低，而是基本任務的不同。台灣過去五十年很強調的技職體系教育，讓我們在各行各業見識到重視專業、實務精良、工作勤奮的工作者。我的髮型設計師，愛麗斯，在美髮業的表現讓人尊敬，也讓她的客戶在固定的時間總會持續造訪。身為大學教師，我很願意讓我的兒女將來從事這個行業：既專業、又美麗、同時又幫助了每一個人。從愛麗斯身上，我們見證了台灣技職教育的價值。
我不知道台灣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還能不能教出好的學生，也許應該這樣說，將來我的兒女交給愛麗斯學美髮設計，愛麗斯的兒女交給我學公法理論，各教各的髮/法，我們兩人應該比較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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